喜欢有事没事的时候走一走北正街，低矮老旧的民居，南杂北货的小店，拥挤的街道，喧嚣的市声，最后商业化前夜的老街，让我还能在这里体会一把小城的旧韵，怀念小城旧有的气息。而每次经过这条老街，我都禁不住要在“伏虎古井”旁小驻片刻。行色匆匆的市民同胞，脸上写满商业化的焦虑与不安，此刻或许关心地价的升值与拆迁的得失尤甚，对于街道一隅的古井，是熟视无睹还是不屑一顾，我无心揣摩，古井更无需揣摩，自诞生之日起，它已经目睹了历史的沧桑巨变和世事的荣枯更迭，对于时光这个伟大的孕育者和摧毁者的力量有着深深的了解，一千七百余年的沐风栉雨让它习惯于在时光的变迁中选择沉默与静观。
　　
　　原以为，井总是野外与乡村的产物，因为小时候的乡村生活，让我见惯了村里居民到离家几里外几个村子共用的井里汲水的场景，及至今天，乡村的摇井相当普遍了，条件好的，把井水用电机引上水塔，也象城市居民一样装上了自来水。古井意想不到的是，在经历漫长时间后，在出生的周围，竟然伴随着一座小型的城市在慢慢地生长，市与井，竟然如此自然而和谐地并存着，所谓的“市井生活”，这便是真实的写照吧。仔细想来却不足为奇，凡有井水处，皆是人聚居的地方，居住的人多了，便有了城市的雏形，便有了许多代市井小民的幸福和忧伤，没有城市自来水的时代，一口古井，润泽了一座小城从古到今的生生不息，那么，吃水该不忘掘井人，那个掘井的古人呢？那个“蜀中曾继如龙相，湘上今传伏虎名”的三国时代蜀国丞相如今在哪里安息呢？
　　
　　一部《三国演义》，曾经读的近乎囫囵吞枣，外行看热闹，只佩服诸葛孔明殚精竭虑，神机妙算，也许诸葛亮的光芒太耀眼了，而使蒋琬被世人冷落。而诸葛亮却是不曾冷落过蒋琬的，从某种意义上说，甚至是蒋琬政治上的恩师，能被诸葛亮看中的人，在忠诚与才能上应该上乘吧。史书上说，诸葛亮率兵南征北伐，蒋琬常筹集粮草兵员，以相供应，是个出色的后勤部长。诸葛亮曾多次对人说：公琰忠心耿耿，是和我共同复兴汉室之人。并密奏刘禅说：“臣若不幸，后事宜以付琬”，其信任与看重可见一斑。后主建兴十二年（234），诸葛亮卒于军中，蒋琬升任尚书令，领益州刺史，迁大将军，录尚书事，主持朝政。蒋琬为政遵诸葛亮遗风，明察善断，循法治国，不喜阿顺，不听谗毁。对待反对派杨敏等人也非常仁厚，故群臣悦服，乐于效命。在战略上，鉴于诸葛亮数出秦川伐魏，因山道阻，运粮不便，终难取胜，蒋琬曾筹划东下由汉、沔水路袭击上庸、魏兴（今湖北陕西交界处），后因旧疾复发，未能实行。后主延熙九年（246），蒋公带着遗憾，卒于涪县。身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司马蒋琬不但继承了诸葛亮的遗愿，为蜀国建立了丰功伟业，而且襟怀坦荡，光明磊落，从未居功自傲，计较个人得失，也从未滥用职权，恣意妄为，不愧为诸葛亮之后的名相，为湘乡的历史人物添写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也让身后湘乡的有志之士从此有了一面关照自身的镜子。
　　
　　站在古井旁，用吊桶汲一桶清冽的井水，波光鳞鳞中仿佛看到蒋公指挥蜀兵掘井的身影，摩挲着断垣残壁上镶嵌的碑刻，聆听时光雕刻的声音，我再次把目光伸向井下，井属于壶瓶形，口小而腹大，正应了那句“有容乃大”的成语，也象征了湘乡人性格中谦逊、内敛的另一面，蒋公把他作为一个湘乡人千百年来的性格特质的印记无形中烙在自己亲手挖掘的井上。一泓井水觳纹微微，在历经千余载之后仍然无恙，泽被着湘乡的历代平凡与不平凡的人们。也许，这一泓井水，湘军首领曾国藩带领他的士兵喝过，闹革命的李卓然、黄公略、陈庚、谭政喝过，搞文学的萧三、张天翼喝过，朝朝代代的湘乡市井小民喝过，在历史的时空里，它孕育着湘乡人传统的忠义与智勇，宽容与包容，并把湘乡人这种优秀的特质慢慢地沉淀和发酵，激励着一代又一代湘乡儿女从湘乡走向全国乃至世界。
　　
　　井旁是一个小小的南杂店，店主是位大婶，她告诉我，她的祖辈一直生活在井旁，听她说，原来这里有蒋琬的祠堂，俗称“蒋公祠”，祠内有蒋琬坐像，高约1.5米，文革中被毁掉，令人扼腕。曾有人题联见于大厅：“蜀中曾继如龙相，湘上今传伏虎名”，清道光典吏袁宪健留有大字石刻碑：“伏虎古井”。毁祠时由砌匠嵌于井旁墙上，而这面我现时能看到的老墙，也是危如累卵，随时都会被拆掉。祠后有漂沙池，相传有泉水涌出，轻沙荡漾，好像飘絮。三十年前，尚见泉水，拆祠建住宅后，沙池泉水也荡然无存。“汉大司马故里”石碑，早已失落无处寻觅，县人朱增元曾有题碑诗云：“才名三峡内，赞语四人中；生倚龙城秀，居传虎井通；殖根归雅性，讨贼效孤忠；相业承诸葛，难忘国士风。”这是后人对他的中肯评价。
　　
　　从思绪中回到现实，听见商业化的脚步在小城日渐叩响。北正街现在已经命名为“伏虎商业街”，大婶的南杂店也即将被征收作为商业用地，这个夏日的黄昏，看到打着“蒋琬故里，尊荣地盘”的房地产开发商的彩绘广告在不断吸引着人们灼热的目光，使镶嵌在断垣残壁之上的“伏虎古井”的碑刻更加黯淡。而我也有理由相信，依湘乡人并不忘本的天性，我们在借老祖宗作商业行销的同时，古井的保护一定也在规划之列，因为这是湘乡人共有的一笔宝贵精神财富。